摘自東方日報
名揚海外,震驚台灣,走紅大馬的大導演蔡明亮不只很會拍戲,也很會說話。
上週,他在吉隆坡新紀元學院舉辦的《解禁黑眼圈,接近蔡明亮》交流會上,針對其電影如何被台、馬電檢局對付,以及如何被觀眾埋怨難懂、沒情節、色情等等惡評,侃侃而談了兩小時。
蔡明亮最近又頻頻上台灣各城鎮和吉隆坡街頭售票,他不僅怕自己的電影沒人看得懂,更怕「看不懂」的印象阻礙了觀眾接近其電影的機會,所以才出如此對多數導演而言的「下策」。
慕蔡導大名而來的聽眾少說也有數百名,幾乎擠滿新紀元學院的大禮堂,蔡導一屁股坐下後,自設的話題卻是和新紀元戲劇系的同學分享其賣票經。
他除了在台灣全省走透透,也將在吉隆坡茨廠街一帶兜售新作《黑眼圈》的戲票。即使販夫走卒們誤將其電影當作小電影,也在所不惜。
他借「山不走向你,唯有走向山」的比喻來曉以大義,他說:「對電影創作者或舞台藝術工作者而言,按照一般的情況,戲票應該放在戲院票口賣,可是我的電影如果只在戲院票口賣,肯定不會受人注目。」
「想想一下市面上有多少部影片提供給人家消費和娛樂,有多少人願意親近你的創作?2001年之前,我的電影票房每況愈下,人家有藉口說我拍給誰看?拍給外國人看嗎?拍來得獎嗎?」
「當時惡評如潮,社會主流的聲音都在說,好電影應該是老少兼宜的,為甚麼專拍一些我們看不懂的電影?他們說我的電影沒對話、沒背景音樂、沒劇情、沒張力,甚至說難道導演不懂場面調度嗎?」
蔡導對自己惡評的轉述還算客氣,台灣《中時電子報》主筆以「請容許我不喜歡蔡明亮」為題,惡批蔡的電影不知所云,誤解了電影的深度。
她寫道:「有段時間,我很懷念台灣電影那個「能讓人看得懂導演在拍什麼」的年代… …有些在國外得獎的電影,看了直讓人痛苦,說是「個人耽溺」,真的客氣了,我認為這根本是對創作的一種誤解,或對所謂「深度」的一種誤解。」
「在國產電影幾乎陣亡的這好長一段歲月裡,蔡明亮導演孜孜不倦、堅持創作的毅力和行動力,令人敬佩,並且,因緣際會也罷、媒體幫忙也罷,蔡導畢竟很努力地讓他的電影在市場上也能有一定的成績」
「當然,《天邊一朵雲》的觀眾有多少是拜情色話題炒作進場、出場之後又有多少人感覺有被電影「爽」到、娛樂到了?」
很少人會被蔡明亮的電影「爽」到或娛樂到,可是蔡導認為,那並不是他的電影的目的。
況且不是所有觀眾到電影院的目的都是「爽」或娛樂,所以觀眾的回饋是對蔡導創作的肯定,他說:「當《黑》在台灣上映時,一研究所的女同學告訴我,『你是有回饋的』。
「她告訴我,1997年當《河流》在台中上映時,觀眾只有兩人。2001年後,她每次在台中看戲,都有不少觀眾。她有一個一向只看『狗蛋電影』的男朋友,看了我幾部影片後,竟然邀我去看《黑》,還一直笑。」
「兩個月前我在關渡的台北藝術大學演講,坐滿200多人,空前盛況。高雄的一個女生坐了1000多台幣的高鐵來聽我演講,跟我說:『我是前年才看到《天邊一朵雲》,看不懂,只是有幾個畫面讓我哭了。』
「進入社會後,老是有一些生活感受的片段,很像你電影中的人。每一次看你的電影都看不懂,但卻都哭得一塌糊塗。」
「還有一名清秀的女生,從來不看我的電影,也叫學生不要看,有一天因為拿了首映招待券才去看,結果看完後決定要把我所有拍過的電影看完。可見多麼深的誤解也可被打動。」
2005年,《天邊一朵雲》在台上映,吸引約13萬觀眾,或許有不少觀眾是拜情色話題炒作或好奇而進場的,可是蔡導不介意,他說:「那些抱著看色情片心態來的看了很氣(不符合他們對色情的期望)。可是他們還是大罵,怎麼可以拍色情片?」
「上街頭賣票的意義在於,不管你是甚麼樣的觀眾,看甚麼樣的電影,即使是因為同情我才買票,也蠻好的。或者十個只有一個看了沒睡著的,管他的,我先爭取你過來。」
《黑眼圈》這次在挨5刀(刪減)的條件下,才得以解禁在大馬上映,這「協商」的結果讓他又痛心又欣慰。
讓蔡導感到痛心的其中兩刀分別是李康生換褲子及他和女主角陳湘琪接吻的鏡頭。蔡導說電檢局指只穿著內褲的李康生勃起(可見他們看得挺仔細),他們不喜歡讓馬來觀眾看到馬來人只穿內褲。
蔡導問:「難道馬來人不穿內褲嗎?」另一刀的理由是不鼓勵拍國人接吻,蔡導說:「但我拍的是外勞,而且那個吻是充滿痛苦的。」
讓蔡明亮欣慰的是,《黑眼圈》被禁一事公佈後,在一個星期內就出現了27篇關于《黑眼圈》被禁映的評論,他說:「我很感謝大馬人民做了一次應該做的反映,這27篇評論很有意思,造成電影與環境的一個對話。」
「我心理很雀躍,覺得大馬人民有救,媒體的筆鋒跟思路都有轉變。電檢局為此有了善意的回應,終于因為人民的聲音重新審核。」
電檢局操刀引關注
蔡明亮和台灣、大馬電檢局之間的「對話」相當有趣,前者的目的是要通過身體與性來和觀眾對話,後兩者卻往往只盯著李康生的屁股。
這種突顯差異的「對話」也是蔡明亮的電影不賣座,卻常引起爭議的原因。
蔡導透露道:「《黑眼圈》的小海報被台灣電檢局禁了3次,因為我每次都送同樣的海報過去。他們不通過的理由是『露屁股會嚇到小孩跟婦女嘛!』。但我擇善固執,因為我要拍的就是身體和性。」
「通過它們來對話,而不是在賣李康生的屁股。但經過和電檢局溝通的第三次過後,李康生的屁股就不只是屁股,而是他身體了。電檢局說:『我們讓你通過,但是只要貼在電影院就好了。』
蔡導說:「難道我會貼在幼兒園?」所以吵了3次,一個空間就產生了,也意味著以後大家可以不必那麼辛苦了。」
還是與李康生的屁股有關,蔡導說:「因為他的屁股,所以《黑眼圈》被列為限制級(成年人電影)。因為我要讓中學生也能看到,所以申請將它變為輔導級(可在成年人的陪同下看)。」
「電檢局不答應,我又不願意把屁股鏡頭剪掉,把影片連送3遍。後來北一女一名50歲的女老師因為要讓學生有機會看,發起了200多個學生參與的聯署,要讓它成為輔導級影片。」
欣慰輿論造就電影解禁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去尋找生命裡的湖
──中國詩人北島
這是導演蔡明亮終於獲得大馬電檢局解禁的電影《黑眼圈》的序幕文字。電影場景座落在距離吉隆坡半山芭一個廢棄的工地公寓內,裡頭有一面黑色的湖水。該地離繁華的星光大道不及一公里。
蔡明亮說:「電影開拍前,我遇到一名年輕的相命師,他認出我是一名導演,但並不知道我要拍甚麼。他竟然告訴我,在你的新片裡,將會有一片黑色的水,那是一個很深的記憶,當你找到它時,你的電影就完成了。」
當大馬電檢局禁播《黑眼圈》時,蔡明亮雖然不是省油的燈,卻只在台灣靜觀其變,沒有「嗆聲」。
他說:「我在觀察,遙看大馬這邊的人有沒有聲音,至到我的8大罪狀被公佈,才是發聲的開始。」
「我必須說,大馬評論人的反應的能量和能力,超出我的想像。原來我們是會發聲的,而且成功讓電影解禁了,所以聲音是有力量的,只是要剪5刀。《亞洲周刊》的一名朋友問我,剪5刀的片子要不要上?」
「我有點為難,反問他剪5刀的片子要不要看?他說要。不能看全部或許對很多人而言是種遺憾,那就帶著遺憾去看吧!我以為要看對呎度的開放有沒有起到作用。」
《黑眼圈》於5月17日進行首映,只在雪州白沙羅The Curve國泰戲院放映,每天5場,預計上映兩個星期。
藉身體官能與觀眾對話
法國作者Jean-PierreRehm在《蔡明亮》一書簡介中,形容蔡導為:「他是目前最肉慾的、最敏感的、或許也是最情色的年輕導演。他把身體當成是一個神祕的、具可塑性的、怪異的、粗俗的機器。」
「他以作品將身體的官能狀態呈現出來,人們只是不斷地用他來灌入食物、喝、抽煙、小便、嘔吐、射出分泌物。」
蔡明亮說:「整體而言,世界在往單一的終極目的走,那就是有錢。電影則往電影的方向走。因為不拍好萊塢式的續集電影和安全的電影,所以我必須不斷的解釋為何拍這種電影也是電影中的其中一種。」
「別人問我為甚麼拍外勞?沒為甚麼,拍就拍了,因為每天都看到外勞。外勞就在你的身邊,這場景就在你的生活裡面。我倒是好奇為甚麼大馬的導演從來不拍煙霾呢。」
在安全地帶創作意味著,那裡被禁止看就不拍那裡,蔡導說:「這樣的影像創作多麼急促,多麼狹隘。導演究竟是在討好觀眾還是在創作?」
「至少,我嘗到了創作的喜悅。每拍一部片,我都極度不快樂和焦慮,焦慮於如何拍得更有力量,如何拍出50歲的成熟度?」
今年馬來西亞將慶祝建國50週年。蔡明亮和國家同齡。我真希望能為這國家做事的人,有蔡明亮的焦慮和成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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